第1個謊言 我沒做 第一個謊言是什麼?通常在敘述過程中會有許多謊言嫁接其中,以求瞞天過海,因此事後抽絲剝繭找出第一個謊言實屬困難,所以我們就從最直截了當的謊言開始吧。 省略不說的謊言:這種謊言最適合用來介紹我們這一家六口的故事。 這天一日將盡,我們家四個孩子排排站在鋪設著全新亞麻地毯的七○年代廚房裡,雙手緊揪著自己的屁股。廚房裡,除了煙燻和煤油味,我媽的新地板上還有一個難看的燒焦痕跡。上星期她才找人來鋪設地板,而且圖案是她精挑細選的─橘色花朵的四周環繞著假木框,圖案從我站立的地方,重複一大片延伸到後門。 爸爸在我們之間大步來回走動。 安德里是我大哥,已是少年的他,親生媽媽死了。他一頭金髮、滿臉雀斑、身材高瘦,跟石頭一樣冷漠。至於黑頭髮黑眼睛的尚恩是領養的,十二歲的他是那種會被老師們冠以「熱心助人」、「精力充沛」評語的孩子,不過我們認識的每個母親都認為他根本「完全失控」。 接下來是我,家裡唯一的女孩。我六歲,一頭紅髮,牙齒搖搖欲墜,一累眼神就會亂飄。最後是圓臉紅唇,現在才四歲的艾德。他就跟童書那隻柏靈頓熊一樣,能一口把湯匙中的橘子醬吃得乾乾淨淨,肚子白皙緊繃得跟鼓皮似的。 「誰幹的?」爸爸吼著問。 爸爸在愛丁堡赫瑞瓦特大學數學系擔任講師。貧窮背景出身的他,一路熬過偏見爬到今天的地位,但人生並沒因此一帆風順。他有四個孩子,第一任老婆死於敗血症,後來續絃。除了斷斷續續利用晚上在開放大學取得博士學位,在教養我們的過程中,他也沒缺席,比如現在這個時刻。 我試圖後退,但被餐桌擋住,而餐桌則被困在褐色方塊拼貼毯的區域內動彈不得。就是這張桌子讓我們小孩必須每天兩次待在餐桌上當人質,被迫親近一個怏怏不樂的父親。他那模樣總讓我想起釀酒展示會中被狗鍊拴著,狂吠不停怒氣沖沖的狗。 記憶中,我不確定那天是不是媽看到燒焦的地毯後驚慌失措,爸一回家剛好碰上這場面,或者,更有可能是爸把場面搞得大驚小怪。總之,一種悄悄的驚恐情緒在我內心如鼓聲咚咚敲起,敲得我思緒暫停。 多數的夜晚,我總會提心吊膽地留意大門開啟的方式,還有爸爸進了玄關後的安靜時間有多長。我知道洛錫安路的交通狀況、數學系系主任有多陰晴不定,還有附近街道有多難停車。有時快到六點時,我會從汙濁的窗戶望出去,看著港灣前方那十五個停車位,期待爸爸足夠好運。 然而,跟找不到停車位或工作上的麻煩相比,燒焦的亞麻地毯可糟得多了,糟到我的腦袋變成熊熊燃燒的地獄。 「誰幹的?」 答案明顯不過。爸爸火爆的問話方式,讓我永遠無法想像他以啞劇的方式來詢問。 總之,他又問了一次。 「誰幹的?」 在我的早期記憶中,我媽就像卡通片裡的那種媽媽,背對著全家人,被鍊子拴在冰箱電鍋等家電上不得脫身。她效忠另一個成人,可怕的那一個,吼聲大到滿街都聽得到的那個男人。 而我效忠的對象是我兩個哥哥,他們要求我非得如此不可。就是這種忠誠讓潮濕的廚房沉默了,也讓每扇窗戶上厚厚一層凝結的濕氣顯得無形,讓鍋子沸騰的咕嚕和嘎吱變得無聲。高麗菜和粗鹽醃牛肉的氣味混雜著刺鼻的煤油和焦灼味飄散著。 「誰幹的?」 爸爸知道是誰幹的。所有人都知道。因為亞麻地毯燒毀後,蒸汽機模型也一併不見了。蒸汽機模型對艾德來說是一個不適當的禮物,這禮物讓尚恩很垂涎,但後來我們就沒再看見過。 然而,這一次尚恩不是故意搞破壞,所以他才會顯得猶豫。那片焦黑是意外的無心之過。 沒人說話,直到艾德受不了。 他太脆弱了,而這種脆弱又太有力量了。總之,只要我們當中有一個屈服於恐懼,其他人就鬆了一口氣,慶幸自己熬過去。 可是,這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未能延續。艾德發出的噪音讓我整個人充滿焦慮。根據過往經驗,我知道小弟一哭只會雪上加霜,到時爸爸沒耐性等答案,會直接四個一起揍。 幸好,爸爸開始行動了,他抓起尚恩的耳朵,把他拽過廚房。而且等不及上樓拿「教鞭」,直接在走廊抽出褲頭的皮帶來抽打尚恩。那時,我一心只想著:這全都是艾德的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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